听评为消失的渔事立传

为消失的渔事立传——评刘春龙《乡村捕钓散记》

戴珩游到垛上的鱼

为消失的渔事立传

——读刘春龙《乡村捕钓散记》

文/戴珩

这是一本专门说渔事的散文。在当下众多的散文著作中,好像还没有哪一本散文专门写渔事。单凭这一点,刘春龙的《乡村捕钓散记》就显得很特别,很不一般。说渔事,得要有资格。而刘春龙,恰好具备了这样的资格。他出生渔家,长在素有水乡泽国之称的江苏兴化,曾在当地水产部门工作,现在又在宣传文化部门任职,从事地域文化研究。他既有讲说的资历和资本,又有讲说的天赋和能力。刘春龙的讲说真实、可信。他不是道听途说,也不是转述。他所讲说的一切均来自他的亲眼所见和亲身实践、亲历生活。

▲渔家生活

刘春龙的讲说具体、细致。他把里下河地区上百种捕钓的工具和方法一一详实地告诉你:三层网、鱼叉、花篮、张卡、把海、钓筒、柴钩、绷钩、筢钩;撒网、张丝网、拉弓网、摇网、捣网、铲网、拉泥网、放老鸦、打簖、打箔、张丫子、张小钩、划钩、扒蚬、扳大罾、敲提罾、拉小鱼索、划大罩、跳白、出罧、罩青窠、瓦钓、逮“吃水”、轰沟、照鱼、挖蟹、打冻鱼、摸鱼、抄长鱼……他告诉你冬天如何捕鱼:“鱼虽是一种变温动物,但它同样是怕冷的。渔人在日积月累的实践中,早已知道如何捕捉越冬的鱼儿。那些在湖滩晒阳的,可以崴星罩之;那些在草丛中潜伏的,可以鸣榔驱之;那些在沟塘躲藏的,可以下水摸之;而那些在大河底下逍遥的呢,则可以用划钩捕之。”他告诉你做卡的方法和程序:先用专用卡刀把竹子的梢枝做成的“卡芒子”削成一个个“卡”。然后,“剪些拃把长的短线,把卡一把把栓好,再系到长线上。卡与卡之间的距离大约一米五左右。”接下来是制作卡套和诱饵。“到湖里割些嫩苇,搁在锅里煮熟了,晾干后扎成一束束待用。装卡时,剔去苇叶,将苇茎剪成一截截窄窄的圈儿”,卡套就做成了。“将干面擀成薄薄圆圆的饼儿,用开水烫熟了,再在太阳下晒干,晒的过程中还要用菜油抹几次。晒干的饼儿切成一个个细长条,就是作为诱饵的卡面了。”“装饵的方法是将卡弯曲,两端并拢,捏住不动,用浸了水的卡套套上,再将卡面由卡套中间插入卡内。”他告诉你张卡捕鱼的奥秘:“鱼类摄食诱饵时,往往连卡一起吞入,卡套或破裂或滑落,卡的两端忽地张开,卡住鱼嘴,鱼儿当然无法逃脱了。”

刘春龙善于讲说,他的讲说娓娓道来,充满了动感和质感,生动有趣。他这样讲说崴星:“崴星从来就是男人的节目。他们带着一股豪情,一种兴奋,还有几分醉意,撑着小船来了,还没到目的地,就急不可待地‘崴’起来。那动作是大幅度的,放纵而夸张。小船都侧立到快与湖面垂直了,似乎随时都有翻覆的可能。涌动的湖水一浪大于一浪,一浪高于一浪,一浪猛于一浪……这还不算,他们还会舞动手中的长篙,不停地拍打湖面,兴致来时还会吼上几句。那嗓门粗犷、悠长,一直传到湖边的村庄,带去几分骚动的气息。晒阳的鱼儿懵了,何来的灭顶之灾,怎会没有一点征兆?那就赶快逃吧。鱼儿慌不择路,有的跃出水面,有的打着水花,有的翻着浑水……湖滩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鱼‘星’。这正是崴星人所要达到的效果。看准了鱼儿活动的痕迹,崴星人赶忙撑船过去,抓起鱼罩,猛地一摁。罩壁有动感,肯定罩着鱼了。崴星人俯下身子把鱼捉住,随手扔到舱里,或是放入鱼篓。有时一罩下去,竟有好几条鱼。捉到了鱼嘛,感觉自然是暖洋洋的,哪里觉得湖水的寒冷刺骨呢,其时手臂已经冻得红通通的了。也有图省事的,看到满滩的鱼‘星’,干脆就用鱼叉去戳了。”刘春龙说得最兴奋、最开心、最得意的是他的童年渔趣。对于里下河地区的孩子来说,捕钓不是刻意的辛苦和劳作,而是天真率性的玩耍和游戏。在芦苇滩、水码头、河沟、池塘,到处可以看到孩子们快乐的身影。在这里,孩子自由、创造和游戏的天性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他们无师自通地做渔具:“从妈妈的针线匾里偷一根缝衣针和一截纳鞋底的棉线,把缝衣针在油灯上烧红了弯成鱼钩,再从屋后的草垛上抽一根芦柴作钓竿,棉线穿过针别打个结,系到芦柴上,这钓具就成了。诱饵是必不可少的,蚂蚱、苍蝇、蚯蚓都行,找不到这些了,也可揭开锅盖,抓个饭团,用饭粒作饵。”他们还发明了瓦钓:“说来简单,找些盖房用的小瓦,两两内侧相对合起,插入破草鞋中,用绳子扎好,扣上一段钓线,这就是瓦钓的工具了。说是钓,其实并不放诱饵,完全是针对虎头鲨的习性,引诱它钻入小瓦和草鞋搭建的洞穴。”他们这样钓长鱼:“找来一根米把长的细细的钢丝,把一头磨尖了,弯成钩状,将整条的蚯蚓穿上钩,然后沿着田埂仔细地搜寻,看有没有长鱼的洞穴。长鱼洞大都贴着水面,洞口干净而光滑,一看就知道有长鱼游过。找到了长鱼洞,将穿着蚯蚓的细钢丝沿着洞口慢慢往里伸,长鱼见有美食主动送上门,自会不加思索地享用。手上感觉到了,迅速把钩往外拉,长鱼也就钓到了。”他们罩青窠、钓沼虾、戳黑鱼、摸河蚌,把活泼劲儿、机灵劲儿、聪明劲儿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充分享受着捕钓过程中的冒险、激动、嬉闹、恶搞和快乐。

▲瓦钓(杨天民摄)

刘春龙的讲说充满了深情。刘春龙之所以会一口气讲说这么多种渔事,是因为他的内心充满了对这些渔事的尊重、敬畏和怀念。这些渔事,特别是这些渔事中所蕴含的传统渔具制作技艺以及捕钓技法,反映了兴化地区所独有的民俗事象和民俗风情,反映了这一地区人们独特的生活方式、生存方式、精神价值以及智慧和创造,属于一种极为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刘春龙作为渔家的后代和文化人,他充分认识和感悟到了这些渔事背后的文化蕴涵。刘春龙的讲说不是一时兴之所至,而是出于一种对地方文化的深深热爱,出于一种高度的文化自觉。他的讲说极有意义,极有价值。他的讲说保留了当地的许多俗语、俚语与方言,保留了这块地域相关的生存知识和日常经验,保留了一个地区极为珍贵的文化记忆。他的这样一种讲说使他明显超越了一般作家的层面,使他在此之上,又多了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者和持有者的身份,多了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者和守望者的身份。兴化是里下河地区著名的水乡。兴化之所以会有这么丰富、这么独特的渔事,是因为这里曾经有过大片的湖荡,大片的沤田,还有独特的垛田。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兴化的自然环境和地理环境已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气候变暖了,湖荡缩小了,沤田消失了,垛田也在减少。许多渔事都已成了过去时,成为记忆和往事。刘春龙在讲说渔事时,情感极其复杂。“我们现在还能看到真正意义上的湖荡吗?想想儿时的湖荡,自然生长着芦苇,自由飞翔着野鸟,自在游弋着鱼虾……不知何时,鲜活的湖荡已经容颜不再,魂灵远逝,只剩下故事和日渐陌生的名字。”他曾问一少年,“你会罩青窠吗?少年一脸茫然,摇摇头。没有了芦苇荡,哪里还有罩青窠的地方呢?”“随着世事的变迁,还有多少渔事不被我们了解,甚而误解呢?”刘春龙的话语背后,透出无限的无奈和悲凉。刘春龙所痛惜的并不只是一些渔事的消失,而是一种生态的消失,一种生活的消失,一种文化的消失,一种乐趣的消失,一种智慧和精神的消失。这种消失将对我们的生命和生存境遇产生怎样不利的影响?他的讲说引发我们产生关于生命与水,关于人与自然的许多思考。也许,我们无法阻止生活的变化以及由此而带来的包括传统渔事在内的许多民俗事象的消失。所幸的是,刘春龙用讲说和文字为消失了的渔事立了传。这使得过去的生活,不至于烟消云散,彻底地无迹可寻。本文原载于年第3期《文化新世纪》

作者简介/Profile/

戴珩,文化学者,作家、诗人。中国文化馆协会副理事长、江苏省文化馆馆长,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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